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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龚小秋带着她从丘山脚下那片花园里借来的一片郁金香花瓣来找贺冬冬。
粉白色的花瓣被她夹在书页里风干，脉路清晰可见，成了一枚漂亮的书签。
“送给你。”龚小秋把书签递给贺冬冬。
她赢得赌注，可以要求他替她完成一个愿望。
这让贺冬冬多少松了一口气。对他而言，实现愿望比寻找愿望容易得多。
“你想要我做什么？”
龚小秋摇头，之前的愿望作废了，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新的。
“不如你帮我想一个。”
贺冬冬回忆自己过去十三年的人生，从未有一个时刻，脑海中自动出现愿望两个字。在他看来，“愿望”这个词压根就不存在。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期待过，或是特别想要得到一样东西？”
“没有。”
在贺冬冬的意识里，没有期待和想要。
城堡顶部缺乏半球形的结构，这是事实，他在世界中不断寻找，这是过程，羽毛球从树枝上偶然跌落，掉在他脚边，成为了穹顶，这是结果。
在他的人生中，一切都以事实、过程、结果这一流程向前推进着，期待和想要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即使贺冬冬想将它们安插进去，也不知道该摆在谁和谁之间。
龚小秋懂了，贺冬冬的愿望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实现。
晚上九点四十分，龚辛苦夫妇收工回家，看到女儿端正坐在餐桌边，炉子上熥着菜，一碗角瓜炒肉，一碗韭菜鸡蛋。龚小秋替两人盛饭，把米压得格外实，用筷子才撬得动。
龚辛苦和妻子对视一眼，察觉异样。
在这张餐桌上，除了过年，很少出现两道荤菜共存的情况，早上出门时冰箱里只剩两个鸡蛋，龚小秋每月十元零用钱，还要攒着买自行车，这配角瓜的瘦肉是哪里来的？
“爸，妈，我不买自行车了，我想上补习班。”
听到补习班三个字，龚辛苦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搅混了他的思绪。
今天出工，听带他的瓦工讲，之前在华光御府贴瓷砖，雇主给他闺女打电话，提到交一次英语口语班的补课费要六百块。
瓦工好奇，问雇主，“这六百块能补一学期？还是一个月？总不至于是一礼拜吧。”
“一课时。”
“啥是一课时？”
“大约四十分钟。”
“天老爷，四十分钟六百块，这是抢钱呐！”瓦工一面说，一面感叹，“读书还是有用噻，书读得好，一小时赚的钱顶咱一礼拜还带拐弯，哎，我年轻时咋不好好学习！他妈的王八羔子！”
那时龚辛苦还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tຊ的闺女不用补习。
龚小秋见两人不吱声，把期中考成绩单摊开摆在桌上。
“我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很好，数理化成绩差，严重偏科。直升高中部，需要进入全校前八十名，我这次的排名是119，只要把理科成绩提上去，直升就不成问题。”
龚辛苦和妻子对视一眼，“不能直升就参加统招考试，以你的水平肯定能考上。”
“可我想进实验班。”
这两天，龚小秋已经把市一中的升学机制摸透了。理论上，只要中考成绩保持在全校前二百六十名，稳升高中部，可是只有直升上去的前八十名能够确保进入实验班。
高中部入学按成绩分班，实验班每班五十人，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八十人免试自动进入实验班，其余二十名以全市排名为准优先录取。
“那不是还有二十个名额嘛。”龚辛苦没读过多少书，捕捉重点的能力却很强。
龚小秋不说话。
“就算是进不去实验班也没关系，爸爸妈妈对你没有那么大的期望，不要求你去考什么名牌大学，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就够了。”
“再说，你们学校高中部的升学率一直都很好，就算不进实验班，只要认真学习，也能考上个不错的学校。”
可是不错是不够的。龚小秋想，至少对她不够。
她咨询过教培中心，初中数学每周三课时，三百五一个月，物理化学每周两课时，三百一个月，加在一起九百五，这是天文数字，她只能三选一。
原本还在纠结选哪科，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爸妈连价格都没问。
“贺冬冬，你知道人要怎么样才能赚到钱吗？”
贺冬冬摇头。
龚小秋又问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周红阿姨是怎么赚钱的？”
“上班。”
“只是上班？”
“只是上班。”
怪了。龚小秋心想，我家里有两个人上班，赚的钱加起来还没有周红阿姨一个人多，至少贺冬冬每学期都有新鞋子穿，而她的运动鞋从大两号穿到挤脚也没换过。
葛思蕴来找贺冬冬讨论物理竞赛题，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可以报名参加作文比赛，或者向报刊杂志投稿，只要刊登就有稿费。”
龚小秋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贺冬冬，他的作文上过报纸。”
贺冬冬一脸茫然。上过报纸是事实，稿费是什么，他从没见过。
“正好我姑姑在新闻报工作，我今天晚上回去就帮你问她。”
从这天起，龚小秋再没去探望因沉船事故落水的秃头巨人，也没再去丘山脚下跟盛开的花说话，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篇接着一篇写作文。
这些作文被塞进信封贴上邮票投入邮筒，盖上邮戳，奔波一路，再回到她手上。
拒绝的消息她看腻了，没赚到钱，倒是花了不少。
“你可以用电子邮箱投送，就不需要花钱买邮票了。”葛思蕴为她支招，想了想，又补充，“学校机房的电脑都是联网的，登录邮箱不成问题。”
这天，她亲手帮龚小秋注册了邮箱账号，教她发出第一封电子邮件。
“小秋，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赚钱？”
“我想去上补习班，提高理科成绩，争取直升高中部，进实验班，以后跟贺冬冬考同一所大学。”
她没有对葛思蕴隐瞒自己的想法。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前面的事你全都做到了，也未必能跟贺冬冬上同一所大学？很多事，并不是只要努力就做得到。”
龚小秋点头。
“我知道，但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