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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套六十多平的两室一厅，面积比海辰那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略大些，但里面住着一位年逾八十的耄耋老人，一对年近六十的老夫妇，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一个刚满八个月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六口人的蜗居，为了多安置一张床，本就略显局促的客厅又用木隔板隔出一间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的小屋。 海辰和程希弟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手扶着藤拐杖，挺直着腰板，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她面前的方桌上摆着五副碗筷、两包饼干和婴儿的奶瓶，她身后墙上挂着孩子的百日照、全家福和一幅用木框裱起来的锦旗，上面写着：奖励曹德旺见义勇为。 老妇人用昏花的双眼看向海辰，只看到了一个颀长的模糊身影。 “你是警察？” 老人的脸被一层层的皱褶和老年斑覆盖着，她说话的声音虽低，但语调很稳，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你刚才说那个不孝子怎么了？死了？怎么死的？” “昨晚七点二十三分，曹德盛的小超市发生了煤气罐爆炸，当时曹德盛正在厨房热饭，不幸遇难。” 老人瘪着嘴没吭声，用拐杖把地板敲的梆梆作响。 “不孝子，这个不孝子！” 老人重复着这句话，情绪有些激动，敲击地板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敲打声惊醒了婴儿车里熟睡的小婴儿，孩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的曹德旺赶紧把小婴儿抱进怀里，坐到老人身边，一边哄孩子一边劝老人：“妈，你别伤心，身体要紧。” “我是生气！”老人说着昏黄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他弟弟借了他点钱买这个房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一家老小有个安身之地？他拿的那些钱，拆老家房子的钱，本来就应该有我这个老妈的一份，他凭什么全拿去了？他亲弟弟借他一点钱，他还有脸上法庭去告？还要卖了我们好不容易买的房子？是想让我们祖孙一家流落街头嘛？警察同志，你评评理，你说他缺不缺德，该不该死？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人嘴里骂着，但脸上已经止不住的老泪纵横。 海辰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心生悯恤之情。 “老人家请节哀。” 他想了想…
这是一套六十多平的两室一厅，面积比海辰那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略大些，但里面住着一位年逾八十的耄耋老人，一对年近六十的老夫妇，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一个刚满八个月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六口人的蜗居，为了多安置一张床，本就略显局促的客厅又用木隔板隔出一间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的小屋。
海辰和程希弟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手扶着藤拐杖，挺直着腰板，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她面前的方桌上摆着五副碗筷、两包饼干和婴儿的奶瓶，她身后墙上挂着孩子的百日照、全家福和一幅用木框裱起来的锦旗，上面写着：奖励曹德旺见义勇为。
老妇人用昏花的双眼看向海辰，只看到了一个颀长的模糊身影。
“你是警察？”
老人的脸被一层层的皱褶和老年斑覆盖着，她说话的声音虽低，但语调很稳，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你刚才说那个不孝子怎么了？死了？怎么死的？”
“昨晚七点二十三分，曹德盛的小超市发生了煤气罐爆炸，当时曹德盛正在厨房热饭，不幸遇难。”
老人瘪着嘴没吭声，用拐杖把地板敲的梆梆作响。
“不孝子，这个不孝子！”
老人重复着这句话，情绪有些激动，敲击地板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敲打声惊醒了婴儿车里熟睡的小婴儿，孩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的曹德旺赶紧把小婴儿抱进怀里，坐到老人身边，一边哄孩子一边劝老人：“妈，你别伤心，身体要紧。”
“我是生气！”老人说着昏黄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他弟弟借了他点钱买这个房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一家老小有个安身之地？他拿的那些钱，拆老家房子的钱，本来就应该有我这个老妈的一份，他凭什么全拿去了？他亲弟弟借他一点钱，他还有脸上法庭去告？还要卖了我们好不容易买的房子？是想让我们祖孙一家流落街头嘛？警察同志，你评评理，你说他缺不缺德，该不该死？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人嘴里骂着，但脸上已经止不住的老泪纵横。
海辰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心生悯恤之情。
“老人家请节哀。” 他想了想，又硬着头皮道：“爆炸发生后，您的儿媳妇马秀芳说，事故发生之前，曹斌斌曾经打过她，并且说过要杀了她。我来这里是想向您孙子了解一下他最后一次见到曹德盛和马秀芳的事情经过。”
“她胡说！我孙子是个好孩子，不会做这种事，是那个泼妇胡说八道！”
这时一直在厨房里做饭的曹斌斌妈妈手里拿着炒菜的勺子便跑出来，站在了儿子身边。
“警察同志，肯定是误会了，我儿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那个马秀芳血口喷人！她那个人一直疯疯癫癫的，脑袋有问题的。对，之前她还进过精神病院，对吧德旺？你倒是说说话啊，快帮儿子说两句。”
曹德旺刚把小婴儿哄睡着，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她就是个神经病。”
海辰环视着这一家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曹斌斌身上。
曹斌斌态度上非常配合，他把那天去找曹德盛的情形讲了一遍，他的口述和马秀芳所说的略有不同。
曹斌斌承认那天他去店里找大伯曹德盛的时候没见到曹德盛本人，但见到了马秀芳。于是他跟马秀芳解释了没能全部还清借款和利息的原因，并且恳求马秀芳宽限一点时间。马秀芳不同意，说要卖了他的房子偿债。两个人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他绝对没有动手打人，也没有说过要杀死她的话。
做完了记录海辰起身告辞，曹德旺把怀里的婴儿递给曹斌斌，亲自送海辰出门。
“警察同志，大哥的钱不是我不想还，家里有老人要看病，孩子要吃奶，斌斌前一阵子丢了工作，才刚找到新工作领了一个月薪水，我当保安挣点钱，勉勉强强能糊口，真是拿不出钱来还。”曹德旺道，“而且大哥拆的那座老房子按户口来说本来就应该有老母亲的一份，当时老母亲跟我住着，那个马秀芳就把钱独吞了。为了这钱我和大哥闹过别扭，兄弟也疏远了，老人也气病了，从那以后他们没来看过老母亲一回……”
等电梯的时间曹妈妈也跟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牛奶饼干往程希弟手里塞：“警察同志，我儿子是冤枉的，你可不能相信那个疯子的话。十年前她家儿子出事儿的时候她是住过精神病院的，医生还说她有暴力倾向，说不定这件事就是她又犯了疯病，要陷害我们家斌斌。我没什么文化，但是我听说精神病人说的话是不作数的，对吧警察同志？”
电梯来了，海辰低头看着程希弟。程希弟赶紧乖乖的把手里的饼干又塞回曹妈妈手里，笑嘻嘻的问：“奶奶，那边的电动车是你家的吗？”
曹妈妈看向程希弟指的方向，点点头。
“是啊，我骑着买买菜。”
“电动车后座上那条这么长的绳子，是做什么的呢？”
“绳子？”曹妈妈的目光又看向后座上那捆绳子，脸色忽然变了，“平时绑点东西用……”
“绑什么要用这么长的绳子呀？”
“哦，我前两天用它绑桶装水来着。”曹德旺赶紧解释。
海辰走向那捆绳子，仔细观察才发现上面沾了一些黑呼呼的油污和脏东西，根本不是运桶装水会留下的痕迹。
海辰明白程希弟的意思了，正色道：“这条绳子我要带回去检查一下。”说着他把绳子装进塑料袋里带走了。
下了楼海辰问程希弟：“你为什么觉得那条绳子有问题？”
“我不知道绳子有没有问题。”程希弟叼着根棒棒糖说，“我只是看过给我家送煤气罐的人用一样的绳子把煤气罐绑在摩托车上。”
海辰的公寓一直用天然气，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送煤气罐的，更不知道他们用什么绳子。
他抬头看着二十多层的楼房，转念一想：“这个小区也是通天然气的。”
海辰把手插进裤兜里，迎着远方即将落入废墟的残阳沉思了一会儿。
“希弟，你还记得刚才在电梯我告诉曹德旺他哥哥去世的消息时他脸上的表情吗？”
程希弟摇头。
“是惊讶，是不敢相信。”
“忽然收到哥哥的死讯惊讶也很正常吧？”
“那你记得曹斌斌刚见到我的时候的反应吗？”
程希弟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有点慌张？”
“没错，是慌张。在我还没告诉他曹德盛的死讯和我们的来意之前，他见到警察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会是慌张？”
程希弟歪着脑袋看海辰：“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这个曹斌斌有问题。”
回到局里，海辰先把这段绳子放到鉴证科，然后查到马秀芳曾经住过的精神病院，联系医院调马秀芳的就诊病例。接着海辰简单调查了一下曹德旺父子的工作情况。
正如曹德旺所说，他搬进城里后就在家附近找了份保安工作，而儿子曹斌斌技校毕业后在附近一家工厂当操作工。大概半年前曹斌斌因为操作失误不慎损毁了产线设备，被工厂辞退了。失业后曹斌斌送过快递，送过几天外卖，然后一直赋闲在家，直到一个月之前才在某酒吧找了份新工作。
那所酒吧位于省城最繁华的一片商业中心附近，是附近一些潮男靓女的聚集地。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晚九点到凌晨五点，日常出入的人流也比较复杂，以附近工作的年轻人为主力，掺杂着三教九流。
曹斌斌这份新工作的职务是推销员。具体推销什么不知道。
这天下班后海辰先把程希弟送回家，下厨做了两碗肉丝面又煎了两个蛋。
看到海辰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茶几上，程希弟把书本和文具一股脑的往旁边一堆，迫不及待的跑去拿筷子。
程希弟屁股底下那张批改着六十三分的数学试卷飘落在了地上。
海辰腾出双手，弯腰捡起试卷。他看了看上面的一堆红色叉号和两道空白的大题，拎着试卷愁云惨淡的冲程希弟晃了晃。
“这是怎么回事儿？”
程希弟看了眼被坐的邹巴巴的试卷，叼着煎蛋道：“不会做，还能怎么回事儿。”
说完程希弟把煎蛋泡进面条汤里大口吃起来。
海辰见程希弟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发不起火来。
他郑重的把试卷放在桌上，道：“你不是想见你爸爸吗？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能考到九十分我就带你去见他。”
程希弟手上的动作一顿，刚夹起来的面条又滑回碗里去了。
她盯着滑下去的面条重新夹起来，头也不抬的道：“九十分就九十分。”
这是标准的程希弟式赌气的神态。但海辰想了想把已经到嘴边的责问又咽了回去。
程希弟偷瞄了两眼对面的海辰，见他沉默的吃起东西来，也继续埋着头不说话。她用筷子搅了一会儿碗里的煎蛋，抬起头窘蹙的看着海辰，眨巴眨巴大眼睛。
“那……一会儿吃完饭你能教我最后两个题吗？老师讲的我没听明白。”
海辰颇有些意外，以至于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嘴里塞着一大口面条呜呜哝哝的说：“今天不行，一会还有事儿……”
海辰快速吃完饭嘱咐程希弟好好改试卷，然后换了便装匆匆出门去了。
赶到酒吧时还不到九点钟，因为酒吧不在东城分局的辖区，所以海辰对这里了解不多。他在酒吧斜对面的烧烤摊上买了瓶可乐，顺便跟老板聊了几句。
九点钟正是上客的时候，老板见海辰一直问东问西但是不点餐，显得有点不耐烦。海辰只好点了几串烤肉占下座位，然后一边喝着可乐一边观察着酒吧门口的动向。
九点整，酒吧正式开门营业，之前便等在门口的十几个红男绿女们一拥而入，一直到十点钟仍有不少人陆续进出。但是海辰没见到曹斌斌的身影。
看久了酒吧门口的霓虹灯，海辰被那些变幻莫测的光晃得有些眼疼。他低头揉了揉左眼，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海辰肩膀上。
海辰惊觉回头，一个身影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坐到了他对面的座位上。
“干嘛呢？我可观察你五分钟了，你一个人坐这儿，串也不吃，酒也不喝，就看着对面发呆，跟这摊上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啊。”
海辰看到对面的人神情一凝，然后笑道：“这么巧？”
海辰的老同学何鑫，在警校的时候他们住过一个宿舍，关系还不错。毕业后何鑫和海辰都留在了省城，海辰在东城分局，何鑫在西城分局，各自工作忙碌，联系就逐渐少了。算起来两个人得有四五年没碰过面了。
海辰点了点自己下巴的位置，道：“这是怎么回事？差点没认出来。”
何鑫也摸着自己下巴上那道横在胡渣中间的疤，笑道：“嘿，咱们这个职业，小事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海辰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老同学，颇有些感慨。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他们都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了。何鑫比上学的时候壮硕了不少，肩膀宽了，头发少了，皮肤黑了，胡渣长了，啤酒肚也初现雏形，唯独那双眼睛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笑起来挤成一条缝，和周围的笑纹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何鑫把老板招呼过来点了两个小菜又嘱咐老板把凉掉的烤串重新热一下，最后也跟海辰一样拿了瓶可乐。
“这是盯人盯到西城来了？” 何鑫朝着酒吧的方向努了努嘴。
“查个人，你呢？工作？”海辰想起之前看到班级群里有人提过一嘴，何鑫去年被调到了市局的缉毒队，蓦地警觉起来，“这酒吧有问题？”
何鑫点点头，晃着可乐瓶子跟海辰碰杯。
“盯了两个星期了。”何鑫掐了手上的烟，朝海辰的方向往前探着身子，神神秘秘的道，“问你这个事儿，你还记得咱们班的班花金裴玉吗？毕业以后是不是跟你去了一个单位？后来听说待了不到一年就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