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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微从不觉得秦砚修会盘发。
可她从那面镜子望去, 只见男人握住她的头发,手熟练地顺时针翻转着,慢慢挽起她满头青丝, 很快挽成一个结。
固定好位置后,他抬手就将玉簪横插进头发,全程不过十几秒, 动作干净利落, 如行云流水。
这就成了?
沈云微晃了晃脑袋, 头发盘得很结实整齐, 而且并不紧绷头皮。
对着镜子,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玉簪,跟着朝秦砚修抛出一个问题:“练过?”
他不语,她便接着又问:“找谁练的?”
她心里其实好奇成分更多,可又翻涌着其他情绪, 微微泛起一丝酸意,不大高兴。
“买的头模。”秦砚修未察觉她一瞬间的小心思, 回答她道,“在书房练了几天, 假发又滑又硬, 不太好下手。实际给你盘发时, 要顺利很多。”
因为她的长发是柔软的, 握在手掌中时,连带着他的心都开始变软。
而沈云微已经随着他的话语, 联想起他独自在书房中用头模练习盘发的场景,一时觉得古怪又好笑,不禁轻笑出声。
“笑什么?”秦砚修有些茫然不解,见沈云微忍着笑侧过头悄悄瞧他, 也就猜出了几分,无奈道,“总不能让你配合我练这个。”
“但以后……也不是不能练。”沈云微小声道。
秦砚修抬了抬眉:“什么意思?”
他略微扬起的声调,让沈云微误以为他是不愿意,嗔恼道:“不想练嘛?只盘了一次就撂开手,周一上班你不管我了?”
“没有不想。”秦砚修忙许诺她,“只要你需要我,我随时都乐意。”
这番话才算是让沈云微转忧为喜,她周一想用发簪盘发,穿旗袍上班。
此时身在家中,其实不必一直保持盘发的模样,随意披着就好,可她望着镜子,竟有几分舍不得。
秦砚修也看到了她右手抚簪的一幕,心中又爱又怜,终于轻声道:“还没机会问问你,喜不喜欢这枚发簪?”
沈云微指尖触到那抹温润,点头认真道:“这样好的玉簪,我当然喜欢。”
“我很喜欢玉。”沈云微双手在梳妆台前撑着脑袋,“也喜欢上学时学的玉文化。”
“国外的高校也会把中国文物知识学得很细致吗?”秦砚修问道。
“当然了,至少我们UCL有很多老师专门研究这方面。”沈云微介绍道,“考古学注定要面向世界,开放包容。而且我觉得在国外学考古,学文物相关,也很有意思。”
“举个业内很有共识的例子吧。”沈云微笑道,“各国文化就像是一间间房子,国内的研究者就是坐在屋中,从屋里往屋外看。国外的研究者就是坐在屋外,从屋外往屋里看。视角不同,各有利弊,可以互补。”
“我在国外高校学考古,现在又在国内拍卖行上班,确实也体验到了新的视角,在文化源头,知道了更多的文物内涵。”她道。
谈及热爱的事业,女孩的双眸闪烁着莹亮的光芒,琥珀色的眼睛很有神采,让秦砚修忍不住被她吸引去全部的目光。
而她望着镜子,望着发间细腻温润、白净无暇的玉簪,话题重新转回到玉上:“玉在古代代表很多,权力、财富……这些在我看来都不是最要紧的。我更喜欢玉的君子德行。”
古人常说“君子比德于玉”。
玉质温润,即是君子的温和从容。
玉身坚硬,即是君子的坚毅。
玉触地而碎,则是君子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当然了,玉象征的品德不止这么简单。”沈云微缓缓道,“根据具体形态,玉又被赋予了更多寓意。就比如玉簪,象征着……”
话刚说了一半,她却停住了。
她原想转移话题,谁料秦砚修接着她的话,继续讲了下去:“象征着结发为夫妻,忠贞不渝,一生相随。”
都说“以簪为礼,情定终身”,发簪是古代的定情信物之一,送女子发簪,就表示要娶该女子为妻。
沈云微早就知道秦砚修在她生日那天送她发簪的意思,他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知道联姻的事无可更改,就从一开始打定主意要敬重她这位妻子,对她忠贞。
为了这份责任,男人会不计一切代价来护她,照顾她。但这一切无关情爱。
他其实不必在这些细节上如此考究,更不用特意买来这么名贵的宋代发簪。
以往只在博物馆才能隔着玻璃展柜遥遥一观的玉簪,此时就横在她发间,跨越千百年,沾染上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
她是这枚莹白玉簪的唯一主人。
“你拍下时花了多少钱呀?”从前在家人面前,刻意避开相关话题的沈云微,这时也开始主动问起秦砚修。
秦砚修却不回答,只道:“刚才你说权力与财富都不是你看重的,我也是,所以价格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语气微顿,旋即正视着她的双眸,“它有资格与你相配。”
在极近的距离下,秦砚修抬手抚过她鬓角的碎发,惹她睫毛轻颤。
“云微,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漂亮?”他低声问道。
好像不似寻常那般奉承之词,他言语间夹杂着一抹疑惑,眼神里也带着探究之意。
“已经盘起来了,也看得出来么?”她眨眨眼。
“是啊。”秦砚修轻应一声,“可这样也好看。”
他垂眸望着女孩那满头由他盘起的青丝,在玉簪的点缀下,更有种超乎凡尘的美。
昔日赠卿玉簪,今日绾卿长发。
他们的关系在一步步拉进,可好像他依然不知足。
不断靠近沈云微,成了他的本能。
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手指在发簪顶端的凤凰上摩挲着,不禁附耳过去,哑声问她:“云微,现在取掉好不好?”
是他贪心,喜欢看她绾起长发,簪上发簪的模样。但也喜欢她长发如瀑,青丝垂肩的模样。
“嗯。”在他的蛊惑下,沈云微下意识出声,但又犹疑了,“先别……”
话音未落,秦砚修已抬手拔去了发簪,她的头发瞬间散开,遮住了她无端泛红的脸颊。
“就你手快。”沈云微趴在桌上闷声恼道,“还没来得及拍照,我本来想给若若看下效果的。”
说话间,秦砚修的手指正不安分地挑起一缕发丝,一圈一圈卷到指腹,看她恼了,不禁笑道:“都是我的错,那我重新给你盘,好不好?”
沈云微才没那么好哄,立刻驳了回去:“不好!以后都不要你盘了。”
听她这么说,秦砚修才算是有了点危机感,停下手里撩头发的动作,正色问她:“真的?”
明知道他着急答案,沈云微却不语,甚至瞧也不瞧他。
这着实让秦砚修心里没底了一整天,单为了盘发的事,就在悬心。
但到了周一时,也是她刚一起床,就来书房寻他,不枉他早起后特意等在这里,只为帮她梳妆盘发。
沈云微果真挑了件浅蓝色的旗袍,这类衣裳最能勾勒出她的姣好曲线,更衬得她气质优雅,举手投足间甚至有股书卷气,这一点又很适合她如今的职业。
她见秦砚修帮她盘好头发簪上玉簪后,还在观察着她的这身旗袍,眼神久久未曾移开,不由问他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第一次见这种颜色的旗袍。”秦砚修温声道,“像瓷器,但更清透,也不像湖蓝或者青花蓝。”
“哦。”沈云微低头也望了自己一眼,随口回道,“这是烟波蓝。”
“烟波蓝?”秦砚修敛起眉。
沈云微知他是不了解这些色彩,本想找个例子来举,却在迎上他双眸时,得了最好的例子,温柔道:“就是你眼睛的颜色。”
“海蓝天蓝,其实都不够准确。”沈云微从他的蓝色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小小倒影,旗袍的色彩,与他的眼睛交相辉映,“你的眼睛,该是烟波蓝。”
接着,她甚至半引用了简媜的文字,继续呢喃细语道:“你的眼睛里有海,烟波蓝。当然啦,那两颗瞳孔并不是她笔下的黑色,可依然很像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鲸。”[1]
从来都只擅长冷着一张脸的秦砚修闻言,竟不自觉地红了脸庞,轻咳一声:“怎么听起来像诗一样。”
“不是诗,是简媜的散文啦。”沈云微纠正他,“她笔下的描写好动人。”
“嗯。”男人微微颔首,却似乎有话要说,纠结着,在心里藏起,但又有些不甘,最终玩笑似的脱口而出,“但听着就像情诗一样。”
“啊?”沈云微一愣,回味出意思后,就羞赧着急道,“就知道开我玩笑,下次不夸你了。”
原来她只是极单纯地夸着他的那双眼睛。尽管言语是诗意的,却不算真正的情诗。
秦砚修心头一阵失落。
沈云微惯会如此。三言两语,或者不经意的动作,都撩人心弦,让人心跳加速。她能轻易牵动甚至改变他的情绪,总让他随之或喜或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