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4-15 14:55 | 栏目: 故事会 | 点击:次
他们现在闻起来是一样的
林鸳鸳没再继续追问顾垵,顾方歧是不是真的这么渣,为什么要让一个正值花季的大学女生,莫名其妙被小三,还这样轰轰烈烈不明不白地死了,留下同样身处炼狱的老婆和孩子。
因为没有什么能比人命更大,季燃用一条命祭奠爱情,顾方歧也算受到了惩罚,一切到此为止了,爱恨一笔勾销,剩下来的伤痛都属于活着的人。
林鸳鸳对顾垵恨不起来,甚至能和他共情,她能从顾垵每一根下垂的睫毛,和他眼角潋滟的水光判读出他的悲伤,和她一样,他们都忘不了逝去的人,更加无法逃离亲近之人的死亡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阴影。
见证死亡要比死亡本身残酷的多。
“你明天还去上班吗?”顾垵突然问。
林鸳鸳缩进他的被子,探出一个小脑袋,神色倔强:“当然了。”
“不请假?”
“不请。”
顾垵点点头:“那行,那我帮你把衣服烘干,明天一早就能穿。”
他简直体贴到让林鸳鸳产生负罪感了,她忍不住问:“你对人都这么好吗?”
顾垵看了她一眼,歪着头想了想:“也没有,你比较特殊。”
林鸳鸳心悸了下:“怎么特殊?”
“你好像还停留在青春期,看起来自理能力很差,放着不管八成会出事的那种。”顾垵锐评道。
林鸳鸳感受到深深的冒犯,激烈反驳:“放屁,我哪有。”
她没意识到“我哪有”三个字多少带着点娇嗔,尤其是被她用温婉的嗓音吐出,语音像长了翅膀的蝴蝶,扑扇扑扇地,在顾垵耳廓上绕了一圈。
他脸上没有表情,站在门口抱着手,喊了她的名字。
“林鸳鸳。”
“干嘛!”
“下次别这么冲动,你一个人跑出来太危险了,手机都不带,要不是正好撞上我,被人拐了都不知道。”他说教的口吻有些严肃,但意外地并不惹人讨厌,林鸳鸳也知道这次是自己失控,垂着头嘟囔着:“知道了……”
卧室的灯光打在她发顶,把头顶几根竖起的发丝染成金色,顾垵盯着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在这呆得有些太久了。
“那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喊你。”
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林鸳鸳又缩回到被子,被窝软软的,被她的体温烘得热乎乎,正在吸纳她一整天的坏情绪,枕头上还能嗅到一点香气,像是类似洗发香波的味道,不知道是顾垵的还是她自己的,因为洗了澡,他们现在闻起来是一样的。
她几乎是在放松神经的下一秒就昏睡了过去,夜里做了个很怪的梦,梦到她一个人赤着脚,在一条蛇形山路上疾走,四周围绕着奶白色的浓雾,潮湿中带着腥气,透过朦胧的雾气她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朝她一下一下招着手,喊着她的名字,她走近几步,才发现是季燃,当下欣喜万分,正要狂奔而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别过去。”那个人声音低沉,林鸳鸳回头,奈何雾气太浓看不清脸,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琉璃般的浅色瞳孔……
林鸳鸳一下子醒了,背上全是汗,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太热,她摸黑起来找空调遥控板,搜了一圈没找到,又不好意思开灯,顾垵就睡在外面的沙发,她怕打扰他睡觉。
她蹑手蹑脚推开门出去,外面一片漆黑,顾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一起一伏的,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节奏。林鸳鸳摸索着往前走,她印象里这个方向应该是个杂物柜,但还没走到终点,就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插线板,痛得一个踉跄,又带倒了一把椅子,和搭在上面的衣服,一时间哐啷啷摔了一地,发出巨大声响。
顾垵被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开灯,看见林鸳鸳正坐在地上,一脸狼狈相揉着摔痛的脚踝,他哭笑不得:“你干嘛呢?”
“空调太热了,出来找遥控板……”她理亏,说话声比蚊子还轻。
顾垵皱起眉头:“那怎么不开灯?”
“……怕打搅你休息。”
“你这样我更休息不好,心脏病差点给你吓出来。”他伸手把林鸳鸳从地上拉起来,又带她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给她看,遥控器就好好地躺在里面。
“下次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别折腾。”顾垵倒也没生气,很奇怪,他平时也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但对着林鸳鸳好像发不起来火。
林鸳鸳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头:“应该也没下次了吧。”
顾垵一愣,反应过来,脸色稍显不自然,挠挠头:“也是。”
这么一折腾,本就不足的睡眠时间变得更短,林鸳鸳只得赶紧逼迫自己睡下,但越是想睡,头脑越是清醒,最后没办法,她只能干睁着眼望着苍白的天花板,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有了点困意。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如雷的敲门声,林鸳鸳迷迷糊糊坐起来,听顾垵在门外大声喊她起床。
“都几点了,要迟到了。”
林鸳鸳这才去看墙上的闹钟,上班时间九点半,这会已经八点四十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
顾垵家没有化妆品,她洗了脸涂了点他的男士乳液,衣服一套,再拿跟皮绳把头发随手扎成一个高马尾,动作干脆利落,统共才花了不到十分钟。
“好了,走吧。”
她神清气爽,感觉到新的一天来临,昨天的烂糟事就让它留给昨天吧,今天要重新开始,以全新的面貌应对生活。
但鸡血打了没几秒钟,顾垵就把手机伸到她眼下,戳了戳屏幕让她看。
“什么啊?”林鸳鸳不解。
顾垵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上下滑动屏幕,给她看工作群里的聊天记录:“你妈找到公司去了,说你失踪,这会嚷着要报警呢……”
林鸳鸳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有人拿冰水从头给她浇到了脚,她心跳如雷,手指不自觉捏成拳,喉咙干得难受。
顾垵看她脸上出现了退缩的意思,推波助澜道:“同事肯定都知道了,你确定今天不请假?”
林鸳鸳绝望地抬眼,嘴唇惨白,虽然离家出走时充满勇气,且这一晚过得比想象中舒服,她特意回避了如何善后这件事,满心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假装无事上个班,回去再跟家里人报个道,是没想过廖青直接就闹到了公司。
“怎么办……”她欲哭无泪,求救似地看着顾垵:“你帮我想想办法……”
顾垵失笑:“让你离家出走。”
“我还以为她不会在意……”林鸳鸳眼神灰暗,情绪低落,被顾垵一记弹脑壳痛清醒了。
“说什么傻话?”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是她女儿,她是你妈,怎么可能不在意?”
林鸳鸳死死咬着唇,低下头心乱如麻,她又产生了逃避的念头,一想到去了单位,同事们会怎么窃窃私语谈论她,背后又怎么看待她,她简直想钻进某个时空的裂缝,永永远远地躲起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顾垵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刚想说点什么开解她,手机突然弹出一个通话邀请,两个人都是一惊,林鸳鸳伸头去看名字,发现是 Lisa,便用眼神示意他开公放。
“喂,小顾啊,你跟鸳鸳联系过吗?”
一接通,Lisa 利落的大嗓门便冒出来,顾垵扫了一眼身边心虚的某人,回道:“没有。”
“是吗……我看你们工位近,平时也不联系吗?”
顾垵一本正经:“我们连微信都没加,不是很熟的。”
“那就算了。”Lisa 听他这个意思,也很快放弃,不过又提醒了句:“她妈人刚走,说是再找找,今晚还不见人就去报案了,也不知道人去哪了,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顾垵应付了几句,等挂了电话,斜眼看着面如土色的林鸳鸳,劝道:“你还是先回去吧,又不能一辈子不回家。”
林鸳鸳垂头重重叹了口气:“真羡慕你。”
顾垵笑了:“羡慕我什么?”
“你一个人住,多清净又自由,我从来没一个人住过,连大学住校都要我一个礼拜回去一次。”
顾垵看着她又鼓起来的腮帮子,忍住了想拿手戳一戳的冲动:“自由以后有的是机会,但家不是永远都在的。”
林鸳鸳听不进去,但她也认清了事实,打算回头再去公司补假,今天先回家去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两个人一起走下楼,顾垵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林鸳鸳显得忧心忡忡,愁眉苦脸,他没法视而不见。抬手看了看时间,离上班打卡还有二十分钟,加上每个月有三次免费迟到十分钟的额度,他统共有半个小时。
顾垵下了决心似地,对林鸳鸳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鸳鸳确实不敢一个人回,她仰起头问:“怎么送?”
“当然是开车。”
“你有车?”林鸳鸳不相信。
顾垵勾起唇角一笑,笑容在逆光中显得更加蛊惑:“当然有了,是时候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街头车王。”
他的小电驴
林鸳鸳跟着他下楼,她发现顾垵又换上了土气的格子衬衫,和让人下头的海澜之家黑色外套,当然还有那副一戴上就遮掉半张脸的黑框眼镜。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问:“你为什么这么穿?”
“嗯?”顾垵不解地转过头。
林鸳鸳指了指他身上:“我是说,你有必要穿的这么土吗,就算是为了迎合办公室好了,真的没必要,现在脸上打几个钉子露点纹身,在职场也算是正常。”
况且他不戴眼镜更好看,林鸳鸳努力地把这句话咽下去。
“因为我有个朋友说,这样更能获得人的好感。”顾垵一本正经,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但是林鸳鸳笑了:“你认真的吗,但是这么穿真的很难看。”
说完她也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嘴,她很少会这么直接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平时开口都要在心里打好腹稿,习惯再三斟酌再开口,生怕自己说的话会造成歧义,或者冒犯到人,但现在竟然冲口而出。
林鸳鸳马上警惕起来,她和顾垵熟得太快了,就很容易越界,这万万不行。她偷偷打量他,还好顾垵看起来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回:“是吗,我还以为我穿得很合适呢,你不喜欢?”
林鸳鸳一愣,不敢回答,开始转移话题:“你这个朋友一定是女的吧。”
“你怎么知道?”顾垵挑眉,一脸惊奇,林鸳鸳说:“只有女人会在意这个,她估计是想把你打扮得丑点,比较安全。”
她想象力丰富,说的话毫无章法,不小心又感觉说多了,急忙闭嘴,顾垵看了她一眼:“我没女朋友。”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粒子,胶着汇集,越变越大,林鸳鸳的脚趾在鞋子里蜷缩着,她只能扯别的:“对了,你为什么搬到这里来了,在樟市不好吗?”
“你觉得那里很好?”
“不错啊,小地方,比这里过得轻松吧?”林鸳鸳叹了口气。
顾垵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过得多惨,不过就是和家里吵架,别苦大仇深的,你有班上有固定工资可拿,回到家有家人做饭,还有男朋友,这还嫌不轻松?”
林鸳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心头一阵烦躁,只能搪塞:“你不懂。”
“是,我不懂,等你自由过就知道了,不过如此。”
顾垵也放弃了说服她,带她走到车库,指着自己心爱的座驾:“看,我的车。”
林鸳鸳瞪大了眼睛:“就这啊?”
眼前竟然是一辆黑色的小电驴,小小的身躯被贴上了五颜六色的贴纸,两根触须威风凛凛地立着。
“是啊,新买的,怎么样?”顾垵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自信满满跨上去,又把备用的安全帽扔给她:“上车。”
林鸳鸳没坐过小电驴,早年也动过心思想买,用来代步挺不错的 ,但廖青死都不肯,怕太危险,每天转发电瓶车交通事故给她看,逼她放弃这个想法。
顾垵看她正摸索着怎么扣安全帽的系带,半天扣不上,忍不住招手:“你过来。”
林鸳鸳听话地过去,顾垵伸手帮她“啪嗒”一声弄好了,手指尖擦过她的脖颈,林鸳鸳打了个激灵:“你手怎么这么冰,不说男人都是热血吗?”
顾垵搓搓手:“天生吧,从小就这样。”
林鸳鸳一边小心地坐上去,一边说道:“你这是气血不足,我办公室有红枣茶,改天借你喝一点。”
“怎么是借,还得还吗?”顾垵笑起来。
林鸳鸳没吱声,叉开腿坐好,两只手无处安放,抓底下不放心,抓顾垵的衣服又不像回事。
“坐好了吗?”顾垵问。
“嗯。”
林鸳鸳心里打鼓,最后想着安全第一,豁出去了,眼一闭就抓住了顾垵外套的下摆。
顾垵感到外套被向后扯了扯,一股奇异的愉悦感升腾而起,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他踩了油门发动,小车稳稳地跑起来,在车库里掀起一阵风。
驶出昏暗,驶向白日光明,街道上的风景飞快后退,A 城特有的潮湿的风迎面扑在她脸上,林鸳鸳顿时心情很好,她紧紧抓着顾垵,冲他喊:“开快点,你会迟到的。”
“那你坐稳。”
顾垵猛地加速,林鸳鸳被后坐力向后一推,又弹回来,整个人扑在他背上,吓得尖叫一声 ,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前面人的腰。
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的腰真细啊,宽大的衣服下空空的,结结实实的一截小腰。
她脸一红,赶紧松开,听见顾垵笑得相当放肆,不是在嘲笑她,而是那种放松快意的笑声,他肩头耸动,身体颤不停。
“吓到了没?”他的声音被风剪得破碎,一缕一缕飘进她的耳朵。
“才没有!”林鸳鸳故作镇定,顾垵笑得更开心了:“你就嘴硬吧。”
林鸳鸳还想回怼什么,车已经滑进了小区前面的小巷,大门近在眼前,她急忙拍拍他的肩:“就在这停,别过去!”
“我能直接开到你家楼下。”
“别,被我妈看到我被一个男的送回来,我就死定了。”
她话里憋着的紧张劲不是假的,顾垵在路边停了车,看她卸下安全帽,不甘心地嘲讽了句:“你都多大了,快三十了吧,你妈管这么严?”
“这你就不懂了,我哪怕五十岁,我在家里都是被管的那个。”
她把帽子还给顾垵,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顾垵实话实话:“不怎么样,脸色不大好。”
林鸳鸳有些不安,她把头凑到电瓶车后视镜上看,确保自己不会一脸菜色回家。
她还在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从镜子里看见一辆熟悉的车驶来,并在他们身后停下,林鸳鸳偏了偏头,换了个角度,车牌清晰地展露出来。
她顿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慌乱,急忙压低声音对顾垵说:“你快走。”
“什么?”顾垵没听清,向她俯下身子,两个人靠得很近。
林鸳鸳着急想解释,余光发现那辆车已经开了车门,陆逸从驾驶座上下来,脸上像结了千年的霜,眉间愠怒,正狠狠地摔上车门。
林鸳鸳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还无暇深究自己这份心虚来源何处,只能拼命推搡着顾垵,想让他赶紧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