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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吃惊的是还有各种两个人的大头自拍照,我哥有时看镜头,有时不看,多数时没有明显表情,但有时也会带着笑——比如孔筠用美颜相机里很夸张的特效的时候……
还有一张是我哥的单人抓拍照,实验室的走廊,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在等孔筠下课,听见孔筠喊他的声音后,头微侧视线往上看着镜头外——唇角的笑意很温柔。
我翻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这要是全部都是我哥忍辱负重装的的话——依他的性格,那他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我都认为,他并不讨厌孔筠,即使排斥,也只是排斥她身上被我爸强行安排嫁给他的那部分家长的专制。
我爸想做的他反对,我爸反对的他一定坚决拥护,反正他和我爸向来都是对着干的。
但他并不是不喜欢孔筠。
还有一点,孔筠刚嫁进来的时候我天天带着她出去逛街,她那个时候还在休婚假,我们一逛就是一整天。
一个小小的病毒她能从cose-controlstudy、retrospective、prospective和cohortstudy四个方面研究出厚厚一沓的实验报告分析,但是却分不清眉笔和眼线笔的区别。
我给她买化妆品,手把手教她化妆,带她去买衣服鞋子,当然刷的都是我哥的卡。
我还带她去买睡衣,她跑来找我一起睡觉的时候穿很严实的那种套头卡通睡衣,我一开始看见的时候真是一言难尽。
因为我知道我哥的德性,他之前的女伴应该没有这种风格,我那时还没忍住,八卦地问她:「这个睡衣,宋阳泽没说过什么?」
她脸一下子红透了,连耳朵也红透了,但是还是很乖的摇摇头。
宋阳泽竟然没嫌弃,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我还是带她去买睡衣了,比那种套头卡通睡衣要稍微好一点,再过火的我也不好意思,拜托,这种事情我也超尴尬好吗,但是最后刷卡的时候我没忍住,又拿了一套。
她看见了,脸更红了,但没反对,只是拉着我的手,小声的问:「他会喜欢吗?」
我看她那个样子,宋阳泽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我都快心动了。
结果没两天我缩在客厅沙发上吃甜筒追剧的时候,宋阳泽专门跑来警告我,眉心紧蹙在一起,跟我说:
「以后别带孔筠去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教坏她。」
毫不夸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哀嚎:「不是吧宋阳泽,你装什么?」
他微微笑出来,随即又收敛笑,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警告我:「她那样就很好。」
啧啧,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好吧,其实我很喜欢孔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哥娶了她真是祖上积德了,这么好的姑娘落在我哥这种人手里,真是老天不长眼。
并不是说我哥不好的意思,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也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但所有的坏毛病他也有,比如脾气差,不专一,喜怒无常,外面太多女人往他怀里扑,而他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欲望……
更难得的是孔筠似乎看不到我哥身上的这些毛病,她一心一意对我哥,全身心依赖他,好像很爱他的样子,爱的我都动容了,想着我哥真是走大运了,他不好好对孔筠的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呵,这个演技高超的女骗子。
5
他们在闹翻前有过一段很相敬如宾的婚姻生活,我哥其实还挺护着孔筠的。
孔筠嫁过来第一天吃早饭下来的有点晚,我坐在餐桌前起哄。
她被我起哄的从脸一直红到耳朵根,然后站在旋转楼梯那里不敢动,羞涩望过来的视线里有些不知所措。
宋阳泽在餐桌下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然后走过去,再自然不过的对她伸出手,面不改色的拉着她的手走到餐桌边,让她坐下,然后偏头问:「你想吃什么?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宛如很寻常的甜蜜的新婚夫妻。
而且那时候我晚上下楼找夜宵吃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她守在大宅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宋阳泽回来。
他那段时间为他那个项目经常要喝酒应酬,头天晚上撞见她的时候我还好心提醒她,因为宋阳泽有时候喝完酒太晚就不会回来。
主要他喝醉回来大宅里的人就要忙里忙外的给他张罗醒酒汤和夜宵垫胃,太大张旗鼓,所以他一般就干脆让司机把他送到酒店去,吐吐醒醒酒,隔天才回来。
我让孔筠别白等了,但她很固执地摇头,抬头对我笑,说:「我再等等,反正睡不着。」
结果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正准备入睡的时候,一楼中庭有汽车车灯反射进车船,我趴在窗口看了看,司机搀扶着我哥,真的回来了。
孔筠有很好的教养,她并不嫌弃我哥浑身的酒气,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我哥不管喝到多晚多醉都会回来,而且不用大张旗鼓,她自己会备好醒酒汤。
我有时下楼端夜宵的时候撞见过好几次,客厅只留一盏灯,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出一小片宁静温馨的空间。
我哥半躺在孔筠的腿上,有时候孔筠给他按摩太阳穴,有时在喂他醒酒汤,有时在将煲了几个小时的粥端过来喂他,因为酒后养胃。
我那个冷酷傲娇狂妄自大,大学和人飙车摔断腿都没吭声的哥哥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而已,在孔筠低声问他哪里不舒服的时候,竟然低声哼唧,皱着眉头似乎哪里都不舒服的样子。
他享受孔筠一点点细致的不厌其烦的照顾。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美好的日子就是一个泡沫,戳一下就破了。
最先的端倪是孔筠母亲生病住院,她陪她妈妈住院从医院回来后就惊魂不定。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她担心她妈妈的缘故,还陪在她身边安慰了几天。
她那段时间极其焦虑,有天还莫名其妙地问我一个问题:
「阳薇,如果我们家……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和阳泽会原谅我吗?」
我当时还笑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家教极好的人,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直到半个月后,我爸拿着一份文件怒气冲天地回到家里,让所有人到书房,他有件事要说。
那天的争吵是我们这个家庭最开始分崩离析的前兆。
那份文件里面是数十张文件,总共加起来的数额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是来自孔筠爸爸赌博欠下的欠条,利滚利滚到最后大概千万。
孔家的所有资产都做了抵押,而在孔筠嫁到我们家的时候,这部分资产被作为嫁妆送进了宋家,资产所有人产生变更,孔筠和宋阳泽是这份嫁妆的接收人,当时签字时并没有仔细核查。
孔筠爸爸是个很狡猾的人,和欠条拥有者签订资产和债务的隐藏协议,也就是说,这千万多现在成了孔筠和宋阳泽的共同债务。
这对宋家在面子上比金钱上的摧毁要更致命,尤其是对我爸来说。
他心心念念想找个名门闺秀改善宋家暴发户的基因,挑来挑去,甚至不惜用各种手段逼婚,没想到是个插上各种鲜艳羽尾假装凤凰的破落户。
若是生意不顺亏损也就罢了,还是因为赌博欠下的高额债务。
这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还能称得上闺秀吗?这种家教基因怎么改善宋家下一代的基因?
我爸气的心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喘大气。
我哥死死盯着那份文件,眼睛通红,然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孔筠,额上的青筋直跳。
但他还是按耐着自己的脾气,语气尽量压得低且轻,像是怕吓到孔筠,他问:「你嫁给我,就是为了这个?」
眼泪顺着她的脸不停地往下流,她只是看着我哥,一句话都不说。
我哥深吸一口气,问了她最后一句话,他说:「你嫁过来之前知道这些协议有问题吗?只要你说不知道,我就信你。」
孔筠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哥,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没发出声音,就那样看着我哥。
直到我哥在沉默中闭上眼睛,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知不知道,有什么分别吗?」
我爸引以为傲的联姻变成笑话,千挑万选满意的媳妇也成了笑话。
而且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允许离婚,因为怕外人说闲话,也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们宋家嫌贫爱富。
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耗着,到今天,已经过去三年了。
6
我回家的时候孔筠正在家里做糕点。
我以前觉得,要是我家没同宅这个规矩,孔筠和我哥出去住,过自己的日子,可能更开心点。
因为我哥不着家,她一个人在外面住总好过一家人住在一起要遭受的白眼少。
其实家里有专门的糕点师,但她自从当了家庭主妇可能太过无聊,所以跟糕点师学了不少点心,喜欢亲自动手。
我以前都不理她,直接走的,但今天因为遇见我哥的那个初恋,对她有些微妙的同情,所以去厨房看了看她。
她回头看见我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面粉,但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孩子气,她像以前一样很亲昵地唤我:
「阳薇,我做了芙蓉酥,你最爱的,等下就可以吃了。」
蠢死了,老公都带别的女人买包,马上就要被人扫地出门了,她还在这里玩面粉。
我冷哼一声,没理她,她在我家这种热脸贴冷脸的日子过习惯了,我这个态度她依旧对着我笑,我转身走了。
我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下来,我哥竟然在家,他今天带那个苏蔓买包,我还以为他晚上会睡温柔乡呢。
孔筠坐在他边上,我爸妈在对面,我走过去坐下,我爸妈和我哥说话,我偶尔搭腔,大家都默契地当孔筠是个透明人。
这种滋味应该不好受,我偏头看她,水晶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眉眼低垂,用筷子夹着饭一粒一粒地吃,睫毛在脸上投出长长的阴影,很寂寥很可怜的样子,我微微有些心软。
我强迫自己转过脸,我爸正在教训我哥,说他做生意胃口太大,太激进,话题一转,又说: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其他像你这样大的孩子都幼儿园毕业了,你想气死我再生吗?」
孔筠筷子顿了顿,我哥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伸出手搭在孔筠背后的椅靠上,应付着:「生,怎么不生。」
后来吃完饭孔筠提前离开,大概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换台,听我爸犹豫了一下,和我哥说:
「当年……当年执意让你娶孔筠是我不对,爸爸看走了眼,不过这婚是离不掉的,你要是不想和她生,出去找个你喜欢的干净的女人生下来抱回来养一样的,你最近不是又和那个苏蔓在一起了吗?你之前不是闹翻天要娶她吗?」
啪——身后一声闷响,水杯掉在地上又滚了数圈,孔筠怔怔地站在那里,应该是都听进去了。
我哥抬头和她四目相对,过了片刻,他移开目光,搭在孔筠空落落椅靠上的手微微握了下,然后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爸。
我哥这几年羽翼丰满,已经不受我爸的要挟和控制了,他其实沉下脸来的时候很吓人。
他问我爸:「你派人跟踪我,还是调查我?」
最后又是不欢而散,我感觉我哥其实是想走的,但他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站在那里的孔筠,走上去有些粗鲁地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上了楼。
我有些担心,过会儿也放下饭碗上楼了。
三年前他们吵得最凶的那段时间,我哥连着一个月都没回家,有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在半夜上了三楼踹开他们卧室的门。
我在二楼,即使这房子那么隔音,我还是听见楼上的争执,我哥在质问孔筠究竟为什么嫁给他。
我没听见孔筠的声音,楼上的动静有点大,我怕我哥酒后闹出人命,犹豫片刻还是上楼去。
他们卧室的门没关,我哥双目猩红地掐着孔筠的脖子,孔筠就那样任他掐着,一点挣扎都没有。
我赶紧扑上去掰开我哥的手,我至今还记得,我向来眼高于顶意气风发的哥哥像街边落魄的流浪汉。
他说:「我一直以为你单纯,没想到一直扮猪吃老虎,是我走了眼。」
然后他撒手利索转身,后面就极少回家了。
我担心他们今天又闹出什么事来,上楼站到他们卧室门外准备推门的时候,听见孔筠问他:「你想离婚吗?」
一年前我哥将孔家债务还完的时候,曾经嘲讽讥笑地问过孔筠,债还完了,她已经利用完了他,如今是不是要走了,如果她想离婚的话他很乐意奉陪。
孔筠当时看着我哥,一字一句的很认真地说:「我永远不会和你提离婚的,阳泽。」
我哥愣了愣,然后不屑地笑了笑,说:「也对,毕竟你妈妈还在医院,每天上万的透析费用,你应该也拿不出来吧?」
孔筠脸上那种在我哥话里失去所有表情的绝望静默的眼神,我记了很久。
两年前孔筠妈妈因癌住院的时候他们又说过一次离婚,我哥嘲讽地说给她一次机会。
她没有债务,也不用负担她妈妈的住院费用,这个时候离婚她就自由了。
孔筠还是那句话,她那个时候经历了很多事,身上那股单纯青涩的劲已经完全消失了,在我们家就像是寄宿在亲戚家的穷人家小孩一样,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
她看得出来很伤心,但是还努力地对我哥微笑,还是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和你提离婚的,阳泽,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完了。」
这句话让我哥脸色大变,我也不知道,孔筠从前对我哥做的那些,到底有几分真心在,她究竟是因为爱嫁给我哥,还是因为债务。
我哥从来不是因为钱生她的气,他只是想知道,她表现出来的那些真心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但我哥那样骄傲,他永远不会低头直接了当的去乞求询问一个问不出来的答案。
因为即使孔筠说的是他心里想听的那个答案,他也会想这里面因为报恩而撒谎讨好他的成分有多少。
我哥的性格向来如此。
很小的时候我爸因为盯矿石经常不在家,我妈因为担心我爸在外出轨时刻跟在身边,家里只有请的保姆照顾我们。
我哥九岁的时候,保姆仗着家中无人时刻欺负我和我哥,买得昂贵的食材从来不会做给我们吃,还会掐我和我哥身上看不见的软肉,疼且没有痕迹。
后来我哥拉着我,一开始是拉,后来我走不动了他就将我背在身上,走到十几公里外矿场。
走到的时候我趴在他的肩膀上睡觉,他的一双鞋底都走烂了。
在我妈惊讶心疼大哭的眼神中,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平淡地说:「走的有点累,哪里可以睡觉?」
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他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直到今天,那个曾经很坚定不容置疑的和我哥说永远不会提离婚的孔筠,如今问他:「阳泽,你想离婚了吗?」
我听见我哥反问:「你想离婚了?」
「我不希望我的存在会阻碍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就离婚吧。」
然后他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和平离婚了。
7

「说来你一定不相信,我研二在女生宿舍见过他,他在楼下等人,我当时倚着阳台栏杆晒衣服,隔壁宿舍一个女生站在阳台上唤你哥的名字,然后他抬头望过来笑了笑。」
这笑随着那天的春风毫无理由的霸道的潜入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中,直到后来在相亲时遇见。
最后她在离开前泪盈于睫,望着我道歉,还是说了一句话,她说:
「阳薇,如果我说,如果我说,我爸欠的债我也仅仅比你们早知道那么几天,你信不信。」
我淡淡地看着她:「这话你应该和宋阳泽说。」
她吸了吸鼻子,最后噗嗤笑出来,转身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回去的时候宋阳泽竟然在家,像是专门在等我一样,桌子上一盘散乱的围棋,这是孔筠的东西,她一个人在这寂寂大宅里熬的时候就自己和自己下围棋。
宋阳泽其实不会这些东西,所以他只是拿着温润的棋子在掌心间摩挲,眼睛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棋子,也不知道在透过这些棋子在想什么,他低声问我:「她安顿下了。」
我停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生倦怠,我和他说:「你要是喜欢她,何苦拿苏曼来逼她走。」
他没说话,我猜他应该是有点心疼孔筠了,这些年她太寂寥太卑微,他想放她自由。
我深深叹口气,这种事情只有他自己想通才行。
旁人干涉不了。
后来三个月后我去打听她的事,她遗传了她母系那边的基因,她母亲那脉多数都是因为癌死去,她那样年轻也没逃过。
她似乎早都知道自己的病情,向她导师的实验室捐献自己的遗体做了病毒实验。
我辗转打听到的时候,她已经被烧成了一捧骨灰。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了我哥。
当年孔家的那拿笔债我哥没有让我爸出手,他将自己那个呕心沥血即将落成的项目转手卖给了别人,用那个钱还了孔家的债。
后来他和孔筠吵完架的那个晚上,因为胃出血被紧急送到医院。
在熙攘慌乱的病房里,他在半昏半醒之间一直定定注视着某个地方,然后在昏迷前用全身力气拉着我的袖子。
我低头的时候,他指了指孔筠的脚,随后垂下手陷入昏迷。
我回过头,孔筠大概是慌乱中直接跟着来的,还穿着睡衣,赤着脚,没来得及穿鞋,迷茫的像走失的幼猫,静静地站在人群外。
这就是他直到昏迷前还在担心的事——孔筠没穿鞋。
我想,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孔筠的结局,除非他自己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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